第五釵 小舟從此逝,江海寄餘生————伍鵬程 不諳道人見識那三位仙子的功力,著實吃了一驚,看這三仙婀娜娉婷,美貌驚人,沒想到出手驚人如此狠辣。不諳道人匆匆從店中走出,回頭看被柯亞楠刺盲的那幾位散客,已然不就地打滾,只是雙手捂著眼睛嘟嘟囔囔。道人想起聽王雪媛講,待一個時辰之後,他們自會重見光明,不諳道人不知此話是否屬實,偷偷躲在一旁觀看,不出多久,就見到一人從地上晃晃站起,大聲嚷道:“哇,眼睛不痛咧。”那餘下幾人也將雙手拿開,歡呼道;“果然,似乎看到了呢。”不諳道人知王雪媛並非騙人,這才長舒一口氣。想著天界之上,規矩繁多,所謂人神不可共事,當真此理。但是思來想去,最後王雪媛傷心欲絕,真不知這天庭仙子,原來也是性情中人。不諳道人自忖道;是了,若不是多情種子,也不應在這天下至情至性的警幻仙子駕前當差。那位葉家傑應該也是位多情公子,只不過人神不可共事,難道這位業公子也是天上一位神仙不成?不諳道人一路胡思亂想,回到湖邊逡巡起來。 不諳道人想這不出一天一夜的工夫,就評點了四位金釵,心下大喜。昨日被警幻提點,自以為又是一件含辛茹苦的活計,沒想到這四位金釵輕易就被遇到,不出三日,就可湊齊十二金釵復命。整日在這天庭之上,雖然嫵媚花香,但是畢竟充滿殺機,萬一若是再遇到柯亞楠那樣的狠角色,還真不知道會後果如何,速速回到自己的清雅山莊自得其樂,方是正理。清風徐來,陽光和煦,在這個日郎風清的午後,道人不自覺的在湖畔沉沉睡去。 只可惜欲速則不達,不諳道人一連尋了五日,再無品貌驚奇的人物出現,道人不免灰心道;“為何前四釵竟這樣易尋,其他八釵都躲到哪裡去了,害我如此辛苦疲敝?”此時天色亦並不甚佳,霧氣氤氳,穹廬中飄蕩層厚云,似乎有山雨欲來風滿樓之相。道人心道:如果是中原春光四月,怎會有如此厚重的雲翳?想必這天界四處都與人間有異,等陣大雨傾盆,又不知要摧折幾株仙葩呢。想到此處,慢慢向對面湖心亭走去。不多時,風雨如注,一陣間滿地黃花,慘不忍睹。不諳道人觸景傷情道:“年華老去,都似這滿園仙葩憔悴暗損。不論昨日多麼光彩照人,都逃不出凋零衰敗的命運,這風雨一到,盡都消逝了。”說完不免涕泣不止。後面突然一聲清脆道:“這位道長,我以為你本是不通世情的三清散人,原來也是位多情人物。”不諳道人吃了一驚,轉回頭,見不知幾時在身後站定一位美貌公子,身材頎高,貌若桃花,濃眉鳳目,鼻直口方,彬彬有禮,落落大方。這位公子見驚到不諳道人,施禮道:“真是失禮了,在下不應該大聲喧叫,擾了道長雅興。”不諳道人還禮道;“哪裡哪裡,貧道在此出了神,不知公子在此。”濃眉公子道:“這也是匆匆趕路,突遇天色有變,只好在此湖心亭中避上一避,不想見道長兀自出神。本不欲打擾道長,忽然道長說出‘年華老去,都似這滿園仙葩憔悴暗損’這樣的話來,不然也深有感觸,這才叫了一聲,驚了道長,恕罪恕罪。”不諳道人再次還禮道;“公子真是客氣,貧道無事,自幼總是喜歡讀寫詩詞打發時日,不想也讀成了柔軟心腸,見到這等場面,自然要哀歎幾聲,還望公子不要見怪了。”濃眉公子笑道;“道長慈悲心腸,在下豈敢笑話?如此狼藉風景,只要是心思細膩之人,自然都會感慨良多的。”不諳道人道:“確實如此,如果是人間凡夫俗子也就算了,這春色滿園,俱都是高潔聖艷,多情嬌柔之閬苑仙葩,如今被這風雨打折,真是暴殄天物,可惜可惜。”濃眉公子哎了一聲道;“天庭之上,也有四季更替,生老病死,同人間無異。只可惜了這些花兒,青春再是不可一世濃妝艷抹,到頭來也只是‘化作春泥更護花’了。”二人說道此處,似乎都觸動心事,對著面前這流水落花,俱都沉吟不止。 不諳道人良久問道:“這位公子,看你行色匆匆,是要道哪裡趕路?”濃眉公子道:“好友于亮因病去世,正要趕去帝都作別。”不諳道人驚奇道;“于亮?好熟悉的名字。”不諳道人思來想去,覺得甚是熟悉,但是又不知在哪裡見過。濃眉公子道;“道人記性不是一般的差了,連于亮都會忘記不成?四年之前,道長初評小零十二釵,于亮也是一位位列仙班的金釵啊。道長怎生將他忘記?”不諳道人恍然大悟道;“是了是了,那位于亮形容嬌小,我還為他唱了段京劇呢。怎麼,這個于亮病逝了嗎?”濃眉公子歎了口氣,道:“是啊,想必天有不測風雲,這個于亮本在庭院中納涼賞月,忽然天色突變,惡風頓起,于亮不小心染了風寒,此時又遇到個庸醫誤診,食錯了藥,眼看著身子一日不如一日,終於撐不過春季,前不久剛剛香消玉殞。只可憐了我這好朋友了。”說完不禁偷偷落下淚來。不諳道人想起四年之前為于亮看相,知他陽壽不長,不知卻如此迅速,也歎氣道;“這都是命理合該如此,希望于亮來生轉世投個好人家了。”濃眉公子道:“來生之事,誰也說不好。腳踏實地顧好今生今世方是正理。”說罷從襯衣里翻出一個布包,口中不住唸咒,然後將布包打開,把其中的藥粉向天空一撒,只見雨中閃出一道縹緲的紅線,煞是好看。不諳道人問道:“公子,這是什麼物事?”濃眉公子道:“這是我海南瓊州老家的習俗,一旦有親友去世,便將這五彩幻金粉在雨中拋灑,可以為死去的親友祈福。”說完虔誠的雙掌合十,為于亮禱告。 不諳道人見他作法,知他心善,不忍打攪,過了半晌,見他終了,問道;“公子是海南瓊州人氏?”濃眉公子點頭道;“是了,我家在瓊州文昌縣人,姓伍,雙名鵬程。”不諳道人道;“哇。伍鵬程,好霸氣外露的名字,見公子清瘦恭敬,與鵬程之名甚為不妥。”伍鵬程笑道:“名字只不過代號,都是父母希望我鵬程高飛,寄託他們的希望罷了。”不諳道人道;“伍公子家住海南,又怎會識得帝都的于亮于公子呢?”伍鵬程道;“其實于亮亦不是京城人氏,他本是川渝巴蜀之人,后入京師大學堂讀書,我們同窗之誼,所以情同手足。如今于亮溘然長逝,我往後的路真是孤單了。”不諳道人道:“茫茫人海,有緣為嘉友著寥寥無幾,伍公子莫要悲傷,此乃劫數。”伍鵬程道;“我同于亮同為耽美中人,你知現今的世界,耽美生活並不容易,我們一路扶持相互鼓勵,如今他先我而去,耽美途中只獨剩下我一人淒風冷雨,往後的路可怎麼走呢?”說完又撲簌簌落下淚來。不諳道人勸道:“世間對耽美多有誤解,我相信假以時日,耽美婚姻亦可與男女婚媾相同并論。伍公子如今可有相愛之人?為何如此悲傷?”伍鵬程臉一紅,慢慢講道:“道長是三清弟子,對你講來也無妨。我和一有緣人相識已久,感情甚篤。說來還是于亮的媒人,將我們兩個結實到一起呢?”不諳道人道;“伍公子這等容貌,你那位有緣人想必也是位翩翩少年了。”伍鵬程搖首到:“非也非也,其實他與道長亦屬有緣,都是出家人,他是位佛門中人呢。”不諳道人吃了一驚,道;“什麼?難道你那位公子,是個俗家居士嗎??”伍鵬程道;“非也,道長莫驚,他出家在直隸邢臺開元寺內,法號普道,俗姓李,所以都叫他李普道。”不諳道人奇道;“一個出家僧人,怎麼會同伍公子結為連理呢?”伍鵬程道:“這個李普道,乃是精奇之人。早年因為行耽美之事,為世人所詬,後來一怒出家,不知何故又為我亂了禪心。他說佛理本不拒絕耽美的,乃是為儒道所誤。佛門亦講究真性情,同我相識,我們日日研讀佛法,也甚是有趣呢。”不諳道人道;“確是奇了。佛門中人有這樣的心境,真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。”伍鵬程道:“不管好事壞事,我如今痛失嘉友,身邊也只有這個李普道了。我們這等小零,也只不過尋個可靠的男人託付終身,一旦相中,就別無更改。希望往後李普道就是個這樣的男人。”說到此處,面頰緋紅,微笑不已。 不諳道人看得出他心中小鹿亂撞,不免打擾他的幻夢。這伍鵬程說;“素聞道長的詩名,如今剛剛好在此處遇到,道長何不為我提首詩?我拿了去見普道,也好在他面前炫耀一番。”不諳道人道:“提詩好說。如今這雨水不止,我等在湖心亭遇到,你這樣的俊朗人物,真好似詩經中‘有位佳人,在水一方’的感覺,不然我以詩經四字詩為體吧。”伍鵬程說好,不諳道人慢慢行走,緩歌徐吟道: “天際蒼蒼,浩水湯湯。葉落烏啼,花謝人亡。 巴中閨秀,客逝京鄉。逝了芳魂,無語淒涼。 心自偏兮,瓊海茫茫,心自遠兮,水闊天長。 此中有佳人,輕解霓裳。 天際蒼蒼,浩水湯湯。穹廬玉宇,月隱星藏。 皓齒明眸,脂濃粉香。緇衣散發,素面輕妝。 心自憐兮,魂牽夢往;心自逑兮,池畔薇薔。 此中有佳人,風影疏狂。 天際蒼蒼,浩水湯湯。禪門深院,宮鎖鴛鴦。 青燈佛語,夜漫天亮。西風梧桐,天各一方。 心自躊兮,淚盡千行。心自惘兮,塵意倉皇。 此中有佳人,恨水帆揚。” 伍鵬程聽罷,微微笑道:“原來道長預料我和李普道姻緣難定,其實姻緣之事,實難預料,他日日青燈古佛,雖然知我憐我,自不可隨了我去天涯海角,到頭來天各一方,也是正理。”不諳道人道:“仙葩如此想來甚好,但是既然與李普道歸宿不定,何必早日與他了結呢?”伍鵬程道;“我豈是朝三暮四之人?想必世上也再難有似普道這樣的知音了。”說罷不免歎了口氣,道:“道人,此時天色不早,風雨稍歇,我要及早趕路,不可讓于亮亡魂等我太久。”說完頭也不回,慢慢執傘去了。 不諳道人悵惘良久,知這伍鵬程與李普道,自是無有下文。李普道深諳佛法,雖然一時把持不住,和伍鵬程暗通款曲,後來聖主有道,欲以德治國,遂于開元寺聘李普道為國師。國師之職,譽滿華夏,切不可再有花邊之事,伍鵬程遂辭別普道,駕了作風帆,小舟從此逝,江海寄餘生。後來隱居何地,結廬何處?道人也是不知的了。 不諳道人見亭外雨水漸漸零落,也是撐開紙傘,慢慢去尋他那十二釵去了。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