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章 约定林村说自己是不存在的，因为他觉得自己是风，他知道地上的一切都不愿轻易顺从风．
１９９２年的一个晚上，他的母亲离开了他的家．临走的时候，母亲在他的额头上吻了一下．母亲告诉他，不要选择，不要等待，生命只有一条路，而那是被注定了的．１５岁的林村没有挽留母亲，她知道梦里的母亲是天使，她有纱一般的翅翼，天籁一般的声音．林村觉得梦里的女人才应该是母亲，他不愿看见他眼前的这个伤痕累累的动物．他不愿承认一些事实．林村让她永远不要回来，林村很坚定地告诉她，他不相信注定，永远都不相信．
林村的父亲一直生活在绝望里，１９９０年，那是一个不可想像的年代，每一个人都生活在一种无形中．妻子一夜之间突然离去，他或许早就已经意识到．他平静的接受．他烧掉了家里所有的相册，直到照片散落满地．泛黄的记忆已经残缺，可是就算模糊的没有轮廓，那仍然是林村唯一珍惜的东西，他收齐每一张残余的碎片，他把它们放在一个灰色的木盒子里．在母亲离开他们的那段日子里，林村的父亲每天都用酒精麻醉自己，他像疯狗一样的命令林村滚开，他用任何他手边的东西击打林村，直到酒精冲昏了他的头脑．他已经找不到任何理由再让自己沉睡．林村永远只是蜷缩在一个角落里，看着这个生他养他的男人，任凭他的拳脚，他只是默默承受．林村的心里永远都存放着一段美好，那段日子里，他是有两个天使的，他在一个没有风雨只有温暖的地方，他永远自豪自己曾经得到过．他永远不愿相信母亲临走的话，他的生命不会是这样，他的生命没有被注定．
林村没有勇气的时候会去找华薇，他们在村边的桥洞里聊天，林村告诉她儿时的趣事，告诉华薇他的母亲有一个翡翠的耳环，告诉华薇一切一切．华薇习惯于默默得倾听，累了的时候他们会互相靠着睡着，直到早起的阿婆把他们叫醒．华薇是一个优秀的姑娘，她喜欢林村眼睛里的桀骜，她喜欢林村的歌声，他喜欢林村温暖的掌心．
华薇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，村上华阿婆在蔷薇花盛开的季节捡到了她，于是她被叫做薇儿．从小到大，薇儿从来没有得到过公平，华阿婆很早就已经没有经济来源，她们祖孙两只能依靠村里的接济．村里的孩子看不起薇，觉得她是多余的，于是没有人愿意理睬她．薇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学会用沉默面对一切，她告诉自己，她是一片羽，她的生命只是缺少一阵风．她在失落的边缘一直等待，直到出现了林村．
华薇不喜欢倾诉，她说她自己没有什么可快乐的．华阿婆生病在床的日子里，薇儿要照顾她的起居，她只能辍学在家．薇儿不想离开阿婆，薇儿告诉林村在她很小的时候经常生病，每一次病愈醒来，阿婆总是强打了精神对她微笑，薇儿知道阿婆一直在床头没有睡．薇儿知道了这世上还有爱，她并不奢求，她只想永远守护这份爱，因为那是她的全部．从那个时候起，薇儿就决定追随阿婆一直到离世，永远不会离开．薇儿是个刻苦的孩子，她喜欢学习，她喜欢书本里讲述的历史故事，她喜欢语文教员幽默的言辞，可是她说她没有资格享受这一切.于是每天放学回来,林村就会去找薇,帮她补习一天的功课,薇学的很吃力,她试图把自己投入到林村的话语中,可是她办不到,她不敢看林村温柔的眸子,她不想让林村浪费时间为自己继续一场她不敢想像的梦.但是她也不忍让林村离开她,她沉醉于他呼吸的声音,她沉醉于他很认真认真的讲述一个概念.华阿婆的病越来越重,薇儿的负担也越来越重.林村不愿看见薇的憔悴,他总是忍不住把薇抱得很紧,他是个坚强的孩子,他讨厌不公平,他想为薇承担一切.
1992年之后的日子里,林村很坚持着完成他的学业,他和薇一个月见一次面.由于华阿婆的病危,薇一日比一日的憔悴,她看着儿时的林村一日日长大,她控制自己不要依靠他,每一次林村要抱住她,她总是拒绝,她永远把自己看成一个附属品,她甚至想过在华阿婆去世以后也悄悄地离开这个世界.他害怕爱上林村,他怕自己连死亡的勇气也没有.她害怕林村爱上她,她憧憬于林村的未来.她觉得自己不是林村的归宿.她不愿林村曾经后悔爱过.她宁可一切都没有发生.可是17岁的林村,已经拥有了沸腾的血气和宽阔的肩膀,在林村的眼里,生命只是两个女人,他要让华薇永远幸福,他要用他们的幸福告诉他出走的母亲,生命不是只有一条,生命没有被注定.
1995年的时候,华阿婆离开了薇,她走的很安详,在将走的几天里,华薇没有离开病榻,一直陪着阿婆,一直没有合眼.阿婆走的那天,华薇睡下了,华薇没有去焚化场,她在阿婆生前的病榻下睡下.她做了一个白色的梦,梦里没有人,没有声音,只有漫山遍野的蔷薇花,蔷薇的花瓣随着风飘向蔚蓝的天空,最终一切都化为乌有.
林村没有能够知道阿婆的离世,林村读了镇上的中学,依旧一个月回来一次.可是1995年的冬天,离高考已经很近很近,那个春节为了应考,林村没有回来.阿婆离开了薇,薇本以为已经没有什么可以眷恋的了,可是一个人还是浮现在了她心中.薇想过了这个冬天,等林村回来,向他告别,去一个只有地理课本上才有的地方.有好几夜,她翻出了旧时的地理课本,看着泛黄的插图,脑子里什么也不想,直到安详地睡下.
华薇的生活变得单调,至亲已经失去,村子里的人只有给她冷漠.她的生活很潦倒,甚至不能喂饱自己.在那个没有林村和阿婆的冬天,薇克制自己不要轻身,她一直对自己说,阿婆希望自己活得很好,她要自己无论如何不要死去.她不敢想起学业顺利的林村,她告诉自己以前林村给她的温暖都是幻觉,她是多余的,她以前不会,以后也不会得到温暖.可是一晚一晚的失眠,他还是不断不断又不断的浮现.她爱他,她想看到林村事业有成的时候,她想看到林村带着强者和胜利者的光环,她想他能来到这个偏僻的村子看看她,而她只想一个人漫步在雅鲁藏布江畔,一个人走在西藏无尽的天路.
1996年开春,迎春花已经盛开,林村回来,他没有回家,他一路跑到华薇住的院子,院子很寥落,阿婆种的杜鹃已经死去,他走进屋子,阿婆不在了,他不敢想像这个冬天发生了什么,他害怕没有了阿婆的薇会永远离开他.他喊者华薇的名字,可是依旧没有应答.当他回头,华薇站在门口,痴痴地看着他,眼里含着泪.他跑上去一把抱住她,
我不该离开你,我不该不回来,不要怕,我在,我在.
我没有怪你,可是我要走了,村,这个冬天我一直在等你回来,我想告诉你,我要去拉萨.
薇,不要离开我,没有你我就什么也没有了.请眷顾我,请等待我.
我始终应该是一个人,我感谢我的生命里有你,可是我配不上你,我是多余的,阿婆当年把我领回家,我已经感谢上苍,是她让我不至于马上死去.我不应该再奢求什么,这是我的注定,我没有权利拥有感情.
可是薇,我爱你.
......
薇闭上眼睛,那是一个五彩斑斓的世界,有颜色,有声音,她仿佛看到阿婆在对她微笑.
村,我也爱你.我是羽,你是风吗?
1996年,林村考取了北方的重点大学,去了一个只有白桦落叶松的城市,庆林.
华薇送他去的火车站.在车站上,林村要薇等他回来,等他回来后,他们一起去雅鲁藏布江,永远永远离开这个城市.华薇答应林村照顾好他的父亲.火车来的时候,他们并没有不依不离.在他们的心里都希望这个四年能够快点结束,谁都不喜欢等待.
四年,只要一个四年,他们就会到天堂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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